我不能原谅舅舅不仅是因为他没有给姥姥正规的治疗，而是没有悉心的照顾。

1992年，我还是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农村留守儿童。

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大多已经没有了记忆，但有一幕却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内心深处。

十月份的清晨，凉意很浓。

我挎着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三心二意地游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反正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会，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关心我有没有去学校上课。

路过镇政府门口时，我透过大雾依稀见到两个挂在门前的大红灯笼。

在这大门背后，是一个大大的院子。

对于孩童的我来说，它是一个神秘而可怕的地方，也是一个让我不自主充满敬畏和从没有进去过的地方。

至于大红灯笼之上的大字，彼时的我自然是不认识的。

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甚至连上学的孩子也没有几个。

我驻足欣赏着那只有在春节元宵时才能看见的大红灯笼，又依稀听见从大门里传来几声咳嗽和扫地的声音。

因为是土路，常常会有很多灰尘。

只见从大门里一边咳嗽一边用着大扫帚清扫的却正是我的舅舅，还没有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舅舅。

孩童的我之前从来不知道舅舅还有着这么一份工作，就像当我发现舅舅之后也并没有兴奋或惊奇。

长大后我才知道，舅舅有一段时间是在镇上打临工的，平日里在某个机构的组织下做着一些诸如修补房屋、清理下水道等工作。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舅舅发现我后说了些什么，唯一还有记忆的便是他给了我一块钱。

要知道这一块钱算是许多了，当时流通着的还是分币呢。

事实上，即使是几年之后，舅舅给的压岁钱也只不过是一块钱或两块钱。

我用这一块钱在学校门口买了两个肉烧饼，就是那种用煤炭炉子烤出来的烧饼，肉沫夹杂其中，被炭火烤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想不明白，平日里扣扣索索的舅舅为什么会突然大方起来？

直到我自己身为人父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了中年人的不易，才懂得了什么叫做慈爱。

而那两个烧饼是我迄今为止吃过最美味的食物，那个国庆也是我记忆之中最早的印象。

2

1999年，国庆日。

庄稼还没有收割完，田里金黄色的稻穗又在见证了一个丰收的年份。

学校里已经放假，并且国庆日前日便已在大门口挂上了几个大红灯笼和四个用毛笔书写着的大字：庆祝国庆。

放学的铃声敲响后，同学们便如潮水般的从每一个教室中冲了出来，逐渐汇聚成一条人流，在学校大门外又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我站在这几个大红灯笼下忍不住想：为什么每逢节假日总要将它们挂出来，为何挂出来却又不点亮呢？

事实上，我很快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因为我听见了一条更加有吸引力的消息。

有人说：为了庆祝国庆，十月一日晚上学校会在操场举办放烟火！

谈不上烟火表演，更加不会有如今这般的精彩技艺，只不过是胡乱朝着天空放一通绚烂的光彩罢了。

然而这对于生活在农村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课外活动的少年来说，却无疑是最具有吸引力的节目了。

虽然学校距离家中尚有一段距离，甚至要划过一条河、穿过一片乱葬岗，但几个伙伴们依旧决定晚饭后便出发。

十月份的乡间，河堤上成排的白杨树在婆娑作响，田间各种昆虫正在协作着动人的交响曲，不远处村庄里升起了淼淼炊烟。

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相互鼓励着打闹着朝着学校的方向前进了，在此之前，除了春节时会放几支烟花之外，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大规模的烟火活动。

来到学校操场之后，除了几个零零散散的同学之外，却并没有任何烟火表演的迹象。

有人说是因为天气预报有降雨，所以活动取消了。

也有人说根本就没有烟火表演，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能够看见期待已久的烟火，而大雨却不期而至。

十月的雨将我们困在学校的门楼里，除了那几个在黑夜中摇曳着的大红灯笼和依稀可见的庆祝国庆四个大字，似乎并没有了国庆日的迹象。

我站在伙伴们的身后，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第一次认真的凝视着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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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父亲下地去抢救那些被雨水打湿了的稻子去了，而我以学习为名在家偷偷打开了那台25英寸的熊猫牌电视。

电视里正在复播着阅兵式，歌唱祖国的音律和铿锵有力的正步声第一次深深震撼了我的内心。

从此之后，每逢阅兵式，我便要早早的守候在电视机之前。

3

后来，我开始在不同的城市里求学，国庆日的庆祝氛围也越来越浓，相关的表演活动也越来越多。

但每逢国庆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被大雨困在学校门楼里的情景，总是要惦念着当年那两个随风摇曳着的大红灯笼。

我甚至在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间迷失了自我，在冰冷幽暗的急诊抢救室里沉沦了自己。

那一年的国庆长假前夕，我收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我的姥姥永远的离开了这人世间。

我想到过这么一天的到来，却没有想过它会来的如此之快。 和中国大多数老人一样，我的姥姥常年患有高血压病，但却从来没有正规用过药。不用药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没有明显的症状，没有明确的诊断，没有健康意识等，甚至根本没有正儿八经找医生看过。

原因有很多，现在想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没有钱。

在那个大米才六角钱每市斤的年代，让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农村老人每个月付出几十元的医药费确实很难。

事实上，即使如今，现实生活中依旧有很多类似的老人存在。

在谈起姥姥的病情时舅舅说：她可能是夜里准备起床上厕所，摔在了地上。等到被发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多年后，我想对姥姥来说，这未尝不是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残忍，但是却没有多大的痛苦，最起码不会像姥爷那般因癌症而饱受折磨，就像我常常宽慰别人的说辞一样。

但，当时我却不能自已，不能原谅舅舅了。

那一年劳动节我离开舅舅家的时候，姥姥拄着拐杖岣嵝着身躯坚持将我送到村头的大椿树下，摸摸索索着将两个已经有些变质的香蕉塞给了我。

我知道她已经将这两根香蕉藏了很久，即使在舅舅家中也没有拿出来，而是等到将我送到村口再给我。

看见姥姥手中的两根舍不得吃掉的香蕉，眼泪瞬间便在我的眼眶中打转了。

姥姥几番叮嘱后，将我送上了新的征途。

那一刻，我转过身来，看见姥姥一直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忍不住顿时泪如雨下。

因为我预感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我的姥姥相见了。

我不能原谅舅舅不仅是因为他没有给姥姥正规的治疗，而是没有悉心的照顾。

对于高血压患者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一是定期监测血压，二是正规用药，三是出现头痛、胸痛等症状后及时就医。

说起来很容易，现实中却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姥姥偷偷和我说：“他们家烧的饭一点盐也不放，总是吃稀饭，我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舅舅家的经济条件不够，甚至舅舅自己患病也从不去医院。

这虽然是一种无奈，但是从感情上却让我多年后依旧不能平静面对。

“上午就开始头痛，说休息一会就好了。谁也没有想到，突然就没有了！”我从城市回到家乡后从一个邻居的口中得知了大概。

那个时候我除了悲恸之外，对姥姥的死因并无多虑。

多年后，遇见了许许多多类似的患者，现在想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脑出血吧。

秋风已经很凉，路边的杨树也开始褪去了绿色的外衣，我一转身，姥姥便拄着拐杖，站在村头的那颗椿树下远远的向我挥着双手。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转身便是天上人间的永别。

题外话

今天便是国庆长假了。在此祝您节日快乐，平安幸福！每逢节假日，都是对急诊医生的考验，因为会有大量的病人拥挤在急诊。其实除了那些真正危重需要抢救的病人之外，有大半以上的病人根本不需要急诊处理。希望大家不要浪费急诊资源，不要抢占别人的生命通道。昨天晚上抢救了两个病人之后，多巴胺的腰椎病便犯了，走起路来必须要向孕妇一样挺着肚子才能舒适一些。希望自己能够撑过这个国庆长假吧！